文/张建华 泰和力华综合管理部
白衬衫是六一节的标配,即使不表演节目,不代表学校参加学区比赛,不走亲戚,也得穿白衬衫。
特白的衬衫是的确良做的,老白布怎么搓都不会那么白。堂哥说洗的时候加点蓝墨水就能达到亮白效果,我倒了半瓶墨水进去,结果洗成了浅灰色。骂堂哥日弄我,堂哥说你个瓜皮,人家用的是纯蓝墨水,谁让你用蓝黑墨水。洗灰了就灰了吧,勉强穿着去学校参加歌咏比赛,老师说你妈能吃,一件衬衫都洗不白,站最后一排去。站第一排第二排都一样,都是唱《我们的祖国是花园》。可是,唱的时候得不时地转头面向身边的同学,臭毛一直吊着两股鼻涕,那天的鼻涕又黄又长,因为唱得起劲,顾不上擦,跟我对唱的时候鼻涕流进了嘴里,一张嘴,黄鼻涕扯得比嘴还长,把我没恶心死。歌咏比赛结束,我班倒数第一。原因是对唱的时候我捂过嘴,还扭过头。三红跟老师说他正唱着,被我捅了几把,他回过头来,看见臭毛的黄鼻在嘴唇拉线,一下子就吐了。老师踢了臭毛两脚,骂他把人能恶心死。扇三红耳光时他躲开了,再扇时他窜了出去,我一愣,跟着窜了出去。老师追出来,喊着站住。我俩疯了般跑出校门,一直跑到担水沟底,在河渠了踩出来八只螃蟹,每人摘了满满两口袋绿杏。 白衬衫叠好放进柜子,六一节就过完了,直到第二年六一节前翻出来,袖子短了一截,整个紧了一圈。堂哥说衣服缩了,穿着帮我撑撑。好不容易穿上了,可死活系不住扣子。娘问我六一节了,衬衫呢,我说太紧了,堂哥穿着帮我撑,娘骂我不怕堂哥撑扯了。找堂哥要衬衫,果然,胳肢窝扯了,袖管也扯了。包袱里翻出几片白布,娘连缝带剪,捯饬了半后晌。虽然还是紧,但袖子长多了,穿着也不那么难看。这次是演节目。我头上缠了条毛巾,挑着担子边走边朗诵《桑木扁担轻又轻》。因为衬衫紧,演得又起劲,不小心崩飞了两粒纽扣,索性解开剩下的那粒扣子,袒胸露乳地表演。节目演完,我班第一。理由是表演形神兼备,不但脸黑,而且肚皮也黑,特别是敞开上衣的造型很符合送茶叶上北京的劳动人民形象,说明演员观察得很仔细,老师编排节目很用心,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。三红说明明是衣服小得穿不了,倒说是观察仔细。臭毛吊着半截鼻涕说朗诵得真好,一个字都没忘。因为我的成功演出而撇了好几天嘴的三红拿来一把皂荚,说是他家树上落的,收在竹笼里,他偷出来给我。回家告诉娘三红给的皂荚,让拿着洗衬衫。娘说拆了,问为啥拆,娘说纳鞋底了,气咻咻地说明年六一节穿啥呀!娘说明年不过了。 第二年,真没过六一节,因为我成了初中生。上了初中依然吊着鼻涕的臭毛也不再过六一节了,包括不再念书的三红也不再是少年儿童,过六一节成了别人家小孩们的事。世上的事一旦和自己无关,有时候让人欢喜,有时候让人悲凉。自从不再过六一节,让我确信自己不再是少年,得告别和臭毛在三红白衬衫上画猪头的那类恶作剧,得尝试一些例如堂哥在白衬衫上戴团徽之类的新鲜事。 自后的三十多年里,我一直做着告别过去的事,总是对新生事物满心欢喜,思想和行动像白衬衫一样从的确良进化到涤纶,又进步到亚麻、冰丝、桑蚕丝,质地越来越好,亮度越来越高。虽然在时间一路奔跑的进程中我不断丢弃着破旧的白衬衫,但无论怎么地丢弃,白衬衫总是衣柜里的主角,也永远是与身体的瘦羸或肥硕无关的亲密搭档。在又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六一节,看着孩子们花花绿绿的服装,欢天喜地的笑颜,想到自己也曾有过烂漫多姿的童年,但让我没预料到的是白衬衫居然陪伴了自己一生。这让我意识到有些事物的存在,是命里注定了的,任你怎么丢弃,总是在时间的罅隙里憩息,在某个无意识的瞬间苏醒,太阳般鲜活地照耀着你,给或光鲜或落寞的生活镶上闪光的金边。——我愿常常回到过“六一节”的日子,哪怕臭毛把鼻涕抹到我课桌上,哪怕三红在我后背画黑色的蛋。2022年6月1日速记于咸阳